我喜欢在花溪路散步,我喜欢那条悠长的马路,那窸窣的风和啁啾的鸟鸣,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以为花溪路是属于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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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阳光饱满又含蓄,亮而不肆,暖而不灼,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柔。阳光投射在马路上,马路如藏久的熟宣,皱皱斑斑地铺满整个街道。阳光裁剪掉法桐幼小的叶片,只剩下笔直的干、弯曲的枝印在这熟宣上,那是法桐的骨骼。那阳光是那般明亮,有那么一瞬间,你会有一种法桐泡在水里的错觉。我甚至想,如果我走在马路中央,一定能听到哗哗的水声,还能听到避开法桐枝干时双脚拔起又深入的哗啦声。
法桐的叶子如幼儿的手掌,鲜嫩又柔弱,它们张着怯生生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新鲜的世界。去年的法桐果仍挂在枝叶间,随风荡着秋千,向叶子诉说着岁月的故事。法桐的枝干大多四五枝,倾斜着向上挺起,从树下望去,法桐如一只高脚杯,里面盛满了阳光做成的酒,酒里点缀着嫩叶,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罗勒抑或薄荷,透明的酒、嫩绿的叶,我好想尝一尝那酒的滋味,发酵了一整个秋冬的酒一定很醇厚吧。那一刻,我很羡慕风,只有它才尝过那酒的味道。
每到傍晚,花溪路上就会聚起三三两两的老人,他们带着音响,隐在树丛里,唱起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歌。“鸿雁,向南方,飞过芦苇荡。天苍茫,雁何往,心中是北方家乡。”高歌的老人肤色黝黑,中气十足。他的歌声沿着梧桐树爬升,浑厚的声调激起细叶的共鸣,接着飞入云端,自由驰骋,一如当年在坦荡荡的草原上爬行。“老刘,又想起支边的地方了?”老人笑而不语,兀自沉浸在悠远的歌声里。
每个老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春故事,他们把故事融在歌声里,化在暮春的法桐酒杯里,就着花溪路的暮色,慢慢啜饮。
晚上八点多,路上多了夜跑的行人。父子母女扶老携幼,乏了一天的身体,累了一天的大脑,被绕过法桐枝叶的晚风揉捏抚摸。“上课好好听”“作业好教做”“侬不要有压力”……大人的叮嘱落在蜿蜒曲折的步行道上,留下软糯婉转的余韵。
我不止一次在曹杨新村村史馆驻足,每次刚一走进展馆,我那颗烦乱的心总会瞬间安静下来。于我而言,它的魅力不亚于山间的古刹。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村子里竟然曾经聚集着那么多劳模。时间倒推到1952年6月末的一天,那天曹杨一村大门口锣鼓喧天,红旗招展,灯笼与横幅高高挂起。一批经过层层选拔的一线工人、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入住这里。在当年住房条件普遍很差的情况下,这些人用自己的双手彰显了奋斗的力量,从那一天起,曹杨新村就成了一张名片,成为一种精神的代名词。
顾大家就一定会牺牲小家,村史馆里的档案记录着劳模们先人后己的无私精神,鞠躬尽瘁的奉献精神,他们的血液里有某种常人所不能忍的信仰,是那份我无法企及的伟大让我每一次靠近它就肃然起敬。
花溪路早已没有了当年工人新村的热闹,年轻人逐渐搬离,留下来的大都是耄耋老人。然而历史不会忘记那个时代、那些人、那种精神。那种精神也早已镌刻在曹杨人的骨血里,每一个从工人新村走出去的人提及来路,总会骄傲地说:阿拉来自工人新村!
花溪路早已不再是70年前的花溪路了,这里有高大的法桐、蓊郁的植被、标准的步行道……因为它值得被善待,值得被尊敬,值得被铭记!
一条路里藏着一条街道,一条街道里藏着一个村庄,一个村庄里藏着一个城市,一个城市里藏着一段故事。那故事关于过去、现在,也关于未来,像一枚饱满的种子,让一个城市长出翠绿的枝条,在阳光摇曳的春风里,明媚、灿烂、茁壮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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